许的笨拙的回应，都像一场过于好的不真实的梦。他甚至开始在这些虚幻的甜蜜中产生一种极其危险的错觉，开始愚蠢地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将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永远地留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艾拉瑞没有理会他，她走回他面前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，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。她将那封被他、也被她遗忘了的信递到了他的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卡斯帕的目光，不得不从那个象征着一种无法想象的未来的行李箱上移开，然后落在了她手中那几张代表着一段他无法记起的过去的信纸上。他认得那笔迹。那是他十五岁那年，笨拙、愤怒、充满了别扭力的笔迹，丑陋而真实。他那双因为恐慌而微微睁大的紫眸里，并未任何可供解读的绪，譬如惊讶，或是辨认的怀念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茫然。这封信作为一个质实存在于他前；但作为一个记忆事件，它却全然缺席，他完全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今天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中找到的，您十五岁那年写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艾拉瑞顿了顿，抬起，“您是对的，卡斯帕。我是真的想回家，现在也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卡斯帕的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战栗了一。他看着她，看着她那双清澈的、已经看透了一切的睛――留――这两个字，在他的腔里疯长，变成实，缠住了他的心脏，勒得他无法呼。他的咙被一种的质彻底地堵了，一个音节也挤不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她是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张泛黄、发脆的信纸本，就带着十五岁那个夜晚的空气，连同那墨和旧纸张混合在一起的燥的气味，一并蛮横地浸了他的手指，然后沿着他的手臂爬了他的大脑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房间里的灯光并未改变，但在他中，墙的轮廓正在溶解，地毯的花纹褪、消失，被十五岁那个午后，他书房里那盏旧台灯投的一圈昏黄的光晕所取代。他听见了――不是在脑海中回想，而是那声音此刻就灌他的耳中――钢笔的金属笔尖划过纸张纤维时发的、那种燥而愤怒的沙沙声。那是一种用力的、几乎要将纸背划破的、充满了压抑的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见了艾拉瑞。她就在那圈光晕的边缘，安静地整理着书架，一缕发丝从耳后垂落来。那个十五岁的艾拉瑞的侧影，就这样，与前这个正用一种悲哀的、全然了然的目光看着他的、成年的艾拉瑞的影叠合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卡斯帕看见了那个该死的园丁，看见了他怎样让她了那种他从未见过的笑容。而他的手，就在那支他永远也握不习惯的钢笔的重压，在那张注定要被成一团的练习纸上，用那种他永远也练不好的华丽字，写了一句他自己都到别扭的、赌气的诅咒。

        【那就回到你那个有的地方去吧。】

        他当时甚至升起过一丝庆幸。那字那么古老，笔画繁复，像一种早已无人能解的古老纹章，她大约是看不懂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，这份诅咒被她捧在手心，又递还给了他。他站在那里，动弹不得，手中那杯早已失去温度的，杯上凝结的珠，正一滴滴地落，浸湿他的指节。

        十五岁那年，那个因为嫉妒而发狂、却只能笨拙地将占有伪装成祝福的少年，像个影一样，从这封信纸里站了起来，贴在了他后。这个影，又撞上了几周前那个夜晚的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起自己如何一个人坐在黑暗里，用那支签过无数合同的钢笔，签了那份航线变更通知。他记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，像一把小刀在安静地割开什么东西，像用指甲划开一新鲜的伤。他是真的准备好了，让她走，用一种近乎自我肢解的“面”，把她从自己的人生里剜去。他想他终于拥有了十足的准备，准备看着那艘船像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走，而他就是那个剪线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她没有走。